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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四时醒来海棠花未眠文 | 那年的曹同学初见川端康成大概是在大一那时系里开了外国文学课，说是外国其实讲的主要是西洋课程结束前，要交一篇小论文大家写的都是雨果霍桑巴尔扎克大小仲马，我交上去一篇川端康成，老师一看，发出讶异之声：。

哟，还有写日本文学的。写日本文学，大概也是误打误撞。在那之前，我除了日漫，没有看过任何日本严肃文学。闲逛图书馆，见到一排川端康成作品集，随手拿起来读，便再也放不下来，一口气“干掉”了三本方才罢休。

川端有什么样的魔力？当时的我大概很难说清（其实今天也说不清楚），只觉得那种书写方式与呈现出来的意境是之前没有见过的尽管说不清，作业也是要交的，况且这其中还隐隐地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作祟于是一篇名为《体味人性、追求至美——略论川端康成的小说》的所谓论文便出炉了。

今天看来，这篇文章题目的后半部分还基本靠谱，前半部分则是自己不明就里的臆测说靠谱，是因为川端的小说确实不以情节见长，不以思想闻名，只追求意境的绝美这样的触动起先大概来自于如下的文字：“船舱里的煤油灯熄灭了。

船上的生鱼味和潮水味变得更加浓重在黑暗中，少年的体温温暖着我我任凭泪泉汹涌我的头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来，后来什么都没有留下，顿时觉得舒畅了”《伊豆的舞女》处处充满了这样纤细而清淡的文字、美丽而哀愁的意境。

主人公的感情也与那山间氤氲的雾气一样，朦朦胧胧，撩拨着读者的心灵

另一部小说《雪国》开头同样惊艳：“穿过国境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夜的底色变白了。火车停在信号所旁边。”多年之后，再次翻开书页，小说的故事在头脑中已所剩无几，唯有这几句话还耳熟能详。

隧道尽头的雪国，仿佛遗世独立的“桃花源”，群山下、杉林间，温泉酒店里，人们饮酒嬉戏、或者无所事事地闲坐，忘掉了尘世的烦恼。

真的能忘掉烦恼吗？岛村在开往雪国的列车上，透过车窗瞥见了谜一样的女孩叶子，透明缥缈的人影与朦胧流泻的夕照叠加融合当然他还同时看着自己左手的食指，想起与之相关的另一个女孩驹子岛村数次来到雪国，他与驹子之间若即若离，即便两人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难解难分，也始终未能如读者们所愿“在一起”。

叶子偶尔会出现在驹子或者岛村的身边驹子好像与她是姐妹，同时又相互嫉妒怨怒而岛村喜欢与驹子交往，同时对叶子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样模糊暧昧的感觉，很多读者都觉得看不懂我也一度如此，这大概就是初见后留不下什么印象的原因吧多年后，又见川端时已是戏中人虽然现实中并没有驹子叶子，但经历了生活的波澜，大致能领会其中的美了川端笔下经常出现此类相似又矛盾的双生花。

《雪国》的驹子与叶子，《古都》的千重子与苗子，《千羽鹤》的雪子与文子……这让我想起另一位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畅销书《挪威的森林》，但村上的人物更现实立体，而川端的则亦实亦虚，在影影绰绰的背景上向你展示一个世俗的能给人温度的爱人，以及另一个“永远的彼岸伊人”。

叶子未必是真实存在的，雪子和文子也可能会调个儿她们不过寄托了作者超越现实的绝对理想罢了据说，川端年轻时曾爱上一个小他六岁的饮食店女招待，当他谈婚论嫁之时，这位初代却临阵逃脱，不知去向很久以后，川端在出差的火车上好像看到了初代的身影。

事实证明，那只是川端的幻觉那么，是不是在写《雪国》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幻影了呢？

川端康成与伊藤初代川端的这种调调与日式美学中的“幽玄”相契合，是一种朦胧的深远，委婉的超越，给人一种飘忽不定、难以言喻的情趣，很得当下布尔乔亚读者的心这样的美大概只能意会，写成文字已经衰减了大半，不要说改编成电影了。

再次阅读川端的时候，我顺带着看了一些同名电影，实话说有些失望1957年的《雪国》有川端加盟编剧，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小说中的情境，但拍出来的驹子和叶子还是太“实”了当我看到驹子声嘶力竭地追逐着远去的列车时，只能苦笑——还我梦里的女神来。

如果把川端看成这样的至纯至美，大概很多人要表示反对我前两天在一个尊敬的姐姐面前，提起正在重读川端，未得到任何回应联想到《双面之人：川端康成传》序言里说川端有些异常，不讨女性喜欢，方觉确实不虚其实，初见川端时就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读到《睡美人》，直看得脸红心跳。

明知道是作者虚构出来的“思想试验”，但那种“背德”的情感还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千羽鹤》里爱也是扭曲的，儿子与父亲的情人、与父亲情人的女儿之间纠缠不清，他们清醒地知道其中的羞耻，但还是飞蛾扑火般难以自拔即便是早期纯美的《伊豆的舞女》也难免男女之事“忽然从微暗的浴场尽头，有个裸体的女人跑出来，站在那里，做出要从脱衣场的突出部位跳到河岸下方的姿势，笔直地伸出了两臂，口里在喊着什么。

她赤身裸体，连块毛巾也没有这就是那舞女我眺望着她雪白的身子，像一棵小桐树似的，伸长了双腿，我感受到有一股清泉洗净了身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哧哧笑出声来她还是个孩子呢是那么幼稚的孩子，当她发觉了我们，一阵高兴，就赤身裸体地跑到日光下来了，踮起脚尖，伸长了身子。

我满心舒畅地笑个不停，头脑澄清得像刷洗过似的”

1974年版的电影《伊豆的舞女》，由正值芳华的山口百惠饰演山口的美好与歌舞伎艺人熏的气质很搭导演处理这段时非常巧妙地用高光把舞女的身躯照的晶莹闪亮，既凸显了少女的唯美，又避免了庸俗的尴尬作者的内心呢，恐怕也是如此。

再读川端，愈发觉得这位其貌不扬的日本作家即便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他的文字再出格，其内核仍是对纯美的向往，以及对彩云易散、年华易老的慨叹所以，“幽玄”的意境，实质上源于或者说折射出“物哀”的心态它不太关注所谓的“道德”，更关注生命与自然。

川端叹他们的美，怜他们的衰，好似樱花，花满枝头时，也是落英缤纷日，无言地诉说着大千世界成住坏空的真谛

川端康成与夫人秀子由此，那种不朽的美便与孤独、死亡联系在了一起。孤儿川端康成的事业不乏夏花之绚烂，也有外人看似完美的家庭，但他自己摆脱不了其中的落寞与虚无。

1972年春天，日趋衰老的川端只身前往工作室，在饮下威士忌，打开煤气阀的时候，他是否感到了身旁熟睡的少女，或者看见了天河像流水一样直向心头奔泻而来？我想是的。END